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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年好合,我們經常在婚禮的紅包袋上寫下這個祝福。

當我們愛上一個人,從確定要跟他交往的那一刻,那也是我們給自己的祝福,我們希望這段感情可以維持很久,不只開花結果,還要相守一生,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愛情,可以百年好合。

相愛的故事,很多;能走入婚姻的,少了一些;最後還能「百年好合」的,在越摩登的年代,竟好像越稀少……

但我知道一個百年好合的故事。
他們是我的外公、外婆。

在自由戀愛的現代,他們也許不會在一起。他們的個性簡直是天差地遠:外公溫文儒雅,外婆直爽剽悍。他們因為媒妁之言而結婚。

在日據時代,所有農家種的米,都必須照比例上繳國庫,也只有我剽悍的外婆,敢背著我奉公守法的外公,半夜一個人背著比她還高的米袋,偷偷地去橋墩下挖洞藏 起來。外婆每隔一陣子就去橋下偷挖米,多挖出來的米飯也只往丈夫、小孩的碗裡填。她甘願冒著殺頭的罪,也不要終日勞碌的外公還要為三餐傷神,那是外婆對外 公的好。

台灣光復後,外公當上農會理事長,算是不小的官。有一次過年我跟爸媽回外公家,剛好人家來送禮。在那個進口蘋果非常珍貴的年代,我看見外公把那盒蘋果小心 翼翼地打開,把所有的蘋果分給我們這群小孩,自己只留了一顆,好寶貝地放回衣櫃裡,還用鑰匙鎖起來。我問媽媽為什麼,媽媽說:「那是阿公要留給阿嬤吃的 喔!」那是外公對外婆的好。

我念小學的時候,爸媽常常帶著我們還有外公、外婆,一起參加他們任教的學校辦的旅行團。每到一個目的地,我們就急忙地跳下遊覽車,想出去玩。

我一直記得一個畫面:當時已經七十幾歲的阿公一下車,就會馬上回頭,看阿嬤是不是也下來了?那個他每次很專注地尋找一個人的眼神,直到三十年後,我還記 得;我也還記得的,是剽悍的阿嬤,每當阿公又在路邊等她,她就會很開心地慢慢走過來,他們年紀一樣,可是她的笑容像一個小女孩。

我大二那年,外公因為騎腳踏車跌倒而臥病在床。那時外公募款捐贈蓋的廟剛落成,那間廟後來也成為鄉民很重要的精神寄託,我們都相信是千歲爺保佑外公好起來的。

恢復了行動力的外公,智力卻開始慢慢退化,從此,外婆晚上睡覺就不關燈,因為外公會怕。每當半夜外公又驚醒的時候,外婆就會抱著他、拍著他,輕輕地說:「免驚喔!我在這裡,免驚喔!」外公開始變成她的小男孩。

我出社會工作後,有一次帶朋友到鄉下玩,在廟前面的廣場遇到外公。我大聲地叫:「阿公!」。

「你是誰呀?」外公竟然忘記我了。
「我是鎧壎啊!」我很大聲地喊給他聽。
「阿公你做人這麼好,一定會吃到一百二喔!」那是我後來跟外公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內容之一,我以為他不會懂我的意思。

「阿公做人沒有很好啦!阿公這世人做的最好的,就是娶到你阿嬤。」
我一下愣住了,外公的記憶好像一下子又跟現實銜接上了,然後他說:「我們回去看阿嬤吧!」
剎那間,我覺得外公的情況應該會越來越好……

三個月後,外公走了。
外婆在喪禮上,替外公一一拜謝了來送他的親友,還有一些達官顯要。
沒有外公的日子,我們以為外婆接下來會很寂寞。但其實沒有。
因為兩個月後,外婆也走了。

外婆走得很急。

與其說外婆是因為生病,倒不如說他們太習慣牽著手走路了。外婆一定是因為擔心外公少了她,少了那根生命中相互扶持的拐杖,就急忙地去找外公了。

人們說那是喜喪、是福氣,外公外婆一樣,得年九十歲。

比起許多自由戀愛的戀人們,他們全無基礎,從婚姻的第一天才開始培養愛;他們沒讀什麼書,更沒聽過什麼愛情的道理。

在那個含蓄說愛的年代,他們終其一生,也只有努力做好一件事情:
我可以怎麼對你「好」?

我們都曾真心相愛,也都願意對自己愛的人好,但是不是也在付出之後,就開始期待對方回報?又或者,我們經常只是一直期待、比較,他到底對我有沒有比較好?然後讓「為什麼他會那樣……」諸如此類的內心獨白,一次次侵蝕我們的愛。

兩個都一直很努力替對方著想,想著怎麼對對方「好」的人,我想不出來,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第三者、或者什麼事情,可以分開他們。

我們都知道「百年好合」這四個字。

但我們不知道,原來「百年好合」的「好」,它不是一個形容詞、更不是一個期望;它應該是一個動詞,是你必須付諸行動,才會獲得的美好。

我相信外公、外婆現在還在天堂一起相愛著。
我把它寫出來,從此你也知道了,這世界真的有一個百年「好」合的故事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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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86108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